芝加哥頭條

曾让校译者如醉如痴 终于等来这本奇迹之书

在法国索米尔一座教堂的雕花椅上有这样的雕塑:一个仰面向上的人正将鼻子和嘴巴仅仅贴在背板上,而上面就是教士的屁股,这是行为的艺术还是道德的沦丧?


这生动地展现了上层的镇压与下层的服从之间严丝合缝的关系。
在1323年的一幅《弥撒书》抄本中画师画了一只猴子对一位抄写员模样的僧侣露出自己的屁股,是意有所指还是纯粹的阴阳怪气?
画师可不单纯在嘲弄抄写者的身份,而是误读了抄写者文本中的一段话,把“这本书有过错”误读为“这本书是献给屁股的”。
在夏尔特大教堂一块饰有各类动物图像的雕边角处,一个骑士手中的武器掉落在地,从一只体型巨大的蜗牛面前仓皇逃走吗,其中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这可能象征着在宗教中懦弱是违背上帝意愿的恶行。
放肆无礼的丑角、赤身裸体的食肉族群、出口衔尾巴的恶龙、弹奏竖琴的驴子、吃下粪便的宗教女子、翻筋斗的杂耍艺人……你能想象在中世纪的建筑边角处或者祈祷书抄本的页边还有更多这些猎奇图像吗?
你一定会好奇:为什么在我们约定俗成的神圣“C位”之外的边缘地带中,会有这些猎奇图像?它们从何而来?它们意味着什么?它们为什么必须存在?
最具创见和影响力的中世纪艺术史家,古根海姆奖获得者,深谙人类学、社会学、历史学理论,与我们共享同一世界和同一时间的同时代人——迈克尔·卡米尔,在《边缘图像:中世纪艺术的边际》一书中,关注边缘性在文化与社会空间中的作用方式,为我们展现了这些中世纪充满颠覆意味的猎奇图像与边缘艺术的来龙去脉。
2002年,李军老师在巴黎的莎士比亚书店淘到这本《边缘图像》时,便开始对他所有的作品如醉如痴的迷恋。这本书的翻译周期长达三年,译者和校译者十易其稿、严密打磨,最终呈现出一部精诚之作。
这本书打破了对中世纪艺术、思想和社会文化的单一刻板印象,在圣光、钟声和赞美诗之外,透过手抄本、宪章文献、雕刻、象牙镜等,深入中世纪的修道院、大教堂、宫廷、城市,感受猎奇图像中游方艺人、乞丐、妓女和仆从的身体、生育、排泄、节庆等主题,理解猎奇图像从何而来、向何处去,帮助我们把握“C位”与边缘之间既冲突又依存的矛盾关系。
理解猎奇图像的关键词:边缘
侵入中世纪建筑、雕刻、插画抄本边缘处的猎奇图像意味着什么的?不同的艺术学家往往有着自己的答案。
形式主义者说:怪异的猎奇图像是毫无意义的装饰!它们不过是作者心中偏见的反映或无意识幻想的实现,只是为了给人们提供娱乐消遣。
现实主义者说:谁说猎奇图像没有意义,它们的意义来自对现实生活的反映!比如猎奇图像中的蜗牛代表了农业害虫、身居戒备森严的堡垒却嘲笑受暴力威胁的穷人们的有钱有势者或是胆小懦弱的伦巴底人。
卡米尔反其道而行,高屋建瓴地抓住“边缘”这一关键词,把边缘图像与页中文本或整个建筑看作一个整体的“文化空间”,在图像所处的书页、文本和空间内发挥的具体功能中,考察边缘及其意义。
何谓边缘?简单地说,就是靠近边际、临近界限的部分,往往与中心“C位”形成鲜明对比,不受重视。放在中世纪的语境中,边缘甚至被提升为一种文化形态,游离于上帝、君主、教皇、骑士和市民主导的主流文化和社会空间之外,质疑乃至对抗着权威性,却又不彻底否定权威。
边缘上的图像可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在文化历史过程中被制造出来的。
边缘的初始状态:文本与图像的交织
图像早就出现在早期基督教抄本中,但此时图像并不位于纸页边缘,而是与文本交织在一起,甚至就处在文本中神圣话语的内部位置。这大概率是由于此时僧侣群体采用沉思的阅读方式,而文本与图像的交织更加便于他们记忆和背诵经文。譬如在8世纪的《凯尔斯书》中,书法与绘画就以珐琅工艺品般的密集形式作于暗色羊皮纸上。
随着历史的发展,罗马式艺术在12世纪达到巅峰,这种艺术风格意味着阅读方式的变革,图像被扩展至文本边缘以外的领域,被言说的文本向被观看的文本转变,表现在教堂建筑以及装饰教堂的雕刻作品中。我们开头列举的教堂雕塑中具有颠覆和反叛意味的猎奇图像就形成于这一时期。
在历史演进中,文本与图像进一步分离,并在13世纪充满神秘、阴森和恐怖气氛的哥特艺术中达到高潮,此时文本抄写员的地位上升,而插图师的地位则下降,这种劣势地位使得插图既发挥了补充文本的作用,更充当了文本的批评乃至异议者。
“边缘”逐渐成为文化空间的独特组成部分和表现社会冲突的舞台。比如镌刻在修道院或大教堂石头边缘处嬉戏跳跃的哥特式怪物,身体自由自在但仍受到中心文本的束缚,可以嘲弄文本却无法取代文本。
扮鬼脸的头像,东塔东北角,兰斯大教堂,詹姆斯·奥斯丁摄。
卡米尔提醒着我们,解读图像的意蕴,不能脱离图像与整体文化之间“边缘—中心”的空间关系。
其实,猎奇的边缘图像不仅存在于文本、建筑等虚构的艺术文化空间中,还真实地存在于现实社会空间中。
在中世纪的语境下,猎奇的边缘图像真实地再现了修道院、大教堂、宫廷、城市等社会特定权力场所的边缘地带。
修道院的边缘地带在教堂外部,这个与世俗世界的连接之处,成了道德败坏的大杂烩。
我们能看到在回廊柱头等边缘,雕刻着男子们相互角力、弹奏乐器、玩棋盘游戏、翻筋斗的滑稽行为。这象征了活跃于中世纪社会边缘的杂技演员和游方艺人,代表了喜剧、舞蹈和歌唱等修道院之外世俗世界的种种物质娱乐享受。
我们能看到在窗框、角落等边缘,布满了体态扭曲、外表黏滑、龇牙咧嘴的爬行怪物。人们对这些魔鬼怪物的恐惧,体现了修道院清规戒律的压迫所引发的心理感受。
修道院远离尘嚣,而大教堂则是矗立在熙熙攘攘街道上的“城中之城”。大教堂边缘的狭长土地成了市民与教士的角斗场。
我们能看到在大教堂的外墙上,有很多动物头颅形象的出水口,它们往往被形象地称为“滴水兽”,这些排出污浊之物的“滴水兽”代表了被教会征服的恶魔,被迫承担起仆佣们的活计。
大教堂的外墙总是与罪恶联系在一起。庸医和过度装饰的妇女所扮演的怪物,山羊和人类相混合,变成了半人半鸟的女性、半人半狗的男性和阴阳人……这些人类想象力扭曲变形的疯狂产物,拓展了神圣与世俗之间的鸿沟。
宫廷的边缘处——骑士贵族与社会下层的对抗
贵族阶层一边进行着奢华靡费的享受,一边却已丧失了大部分实际的政治权力,骑士的贵族气质已经被社会下等阶层所篡夺,宫廷的边缘艺术往往由骑士阶层制作,象征维持地位的愿望与对社会下层成员的恐惧。
我们能看到贵族们委托画师为其抄本所做的插画,象征身份的徽章等往往出现在尺寸极小的边缘地带,而骑士在蜗牛面前丢盔弃甲、在马上比武打猎、臀部中箭等形象,则反映了对骑士阶层地位下降的讽刺。边缘艺术成了中世纪贵族阶层丧失的政治权力的替代品,不过是对过去的模仿与怀旧。
珀西瓦尔和船里的美丽少女,页边处的骑士屁股被射入了一支箭,《圣杯寻踪》,贝内克珍本图书馆,纽黑文。
我们能看到在文本和图像的页边处充斥着对粪便的痴迷——半蹲的男子将排出的粪便庄严地献给自己倾心的淑女、修女在崇拜屁股的祭坛面前对着排泄物虔诚地祈祷……在宫廷的边缘艺术中,低等肮脏之物能够反转为高级神圣的存在。
不同于嗜血狂魔的猎奇图像所塑造的东方在世界的边缘形象,《马可·波罗游记》记述了中国无穷无尽的财富、巨大的商业城市、发达的交通设施、华丽的宫殿建筑,展现了东方在世界的中心地位。
可见,不仅在同一个地方存在边缘与C位的对抗平衡,在具有不同边缘与中心的不同地域之间也存在着边缘与中心的交融互动。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而山的后面还是山。

Categories: 芝加哥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