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特稿

難忘的庚辰(1940)年——張大千先生 1940年10 月賜贈愛姪張心素女士的《猫與萱草》

戊戍(2018)初夏,海內外一些友人建議我寫一篇文章,明年(己亥,2019)紀念親愛的八家公張大千先生誕辰120 週年。回憶八家公的一生,特別是他老人家對先母張心素女士和我們全家人無微不至的關愛及照顧,說不完道不盡,唯有牢記八家公的恩情一輩子,感恩八家公一輩子!………………………………….
思前想後,我就把八家公常說的“我這輩子最難忘的就是庚辰(1940)年發生的幾件大事。”寫出來,與大家分享,權當紀念他老人家誕辰120週年。

1.大家知道,我們的家公(外祖父)張善子先生 1938年12月8日,遵循我們的太婆曾友貞夫人的遺訓,受洗皈依羅馬天主教,獲聖名“安琪”。 彼時,家公亦受國民政府委派,以國民政府賑濟委員會“賑濟委員”的特使身份,攜帶他自己和與愛弟張大千先生合作的畫作180多幅,隨其好友、羅馬天主教中國南京教區于斌 主教一道,離華遠赴歐美謝賑義展募捐,宣揚中華文明東方藝術;宣傳中國政府和人民被迫抗擊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而進行的偉大神聖的民族抗日衞國戰爭之正義性及必要性,以及中國政府和人民的抗日戰爭對國際反法西斯勢力的重大支持及 貢獻,籲請國際友邦和人民繼續支持和援助中國人民的抗日救亡活動。
家公張善子先生將在歐美募集到的美元二十多萬悉數逕滙給陪都重慶國民政府賑濟委員會之後,原擬於1940年春離美返華,一則向國民政府及社會各界滙報其歐美之行,二則準備次年(1941)邀約其愛弟張大千先生一道赴歐美義展募捐,“為政府再搞一些錢來支援抗戰”。 這是家公當年常講的一句話。 同時,張善子先生也可以親自為愛女張心素(張氏大家庭的女孩子中的長女)操辦婚禮。
1940年5月初,委內瑞拉和古巴因故撤銷其在紐約1940年世界博覧會國際館區的展出。中國政府亦因抗日戰爭而沒有計劃參加美國紐約 1940年世界博覧會 ( New York World’s Fair 1940 或者 New York Expo 1940 )。
中國人民的一位朋友,即美國醫藥助華會 ( The American Bureau for Medical Aid to China, ABMAC ), 及時贊助中國政府參加此次世界博覧會展出, 特別以藝術展覧會為重點。
美國醫藥助華會同時建議正在美國為中國抗日戰爭進行義展募捐的張善子先生推遲回國的安排, 留在美國參加1940年紐約世博會,為抗日義展募捐更多的錢物。 1940年5月初, 張善子先生毅然同意取消他的返國日程, 由美國醫藥助華會(The American Bureau for Medical Aid to China, ABMAC ) 贊助, 在1940年紐約世博會上展出他自己以及與其弟張大千先生兩人合作的佳作一百八十餘幅, 爭取到更多的國際人士支持, 籌募到更多的錢物, 有力地支持了中華民族偉大神聖的抗日衞國戰爭。紐約時報1940年5月4日寫文報道過此事 ( The New York Times, May 4, 1940 )。
張善子先生與其在湖北宜昌1938年元旦創作的巨幅虎畫《 勇猛精進 一致怒吼 》(1940年紐約世博會展出過該畫)這張 1940年紐約世博會照片右上部為張善子先生義展的巨畫《勇猛精進 一致怒吼》, 其下方有美國醫藥助華會的標語 “ Humanity Above All” ( 人權至上 ) 。
《紐約時報》 1940 年6 月 21 日報導,美國醫藥助華會( ABMAC )昨日( 1940 年6 月 20 日)在紐約世博會國際館展區展示了其展品。其中,最後一段指出,中國畫家張善子先生週六(June 22, 1940 )將在紐約世博會上現場演示如何用中國毛筆揮毫作畫。

這也證明張善子先生在1940 年6 月 確實也代表中國參加了該屆“紐約世博會”,澄清了社會公衆一直認為當時的中國政府沒有參加 “1940年紐約世博會” 的長期誤會。
美國的各大報刊盛讚 張善子先生深摯的愛國熱情,崇高的民族氣節,和精湛的繪畫技藝, 尊稱其為“畫虎大師(Master Tiger)。
張善子先生用自己的忠義言行為國家民族贏得了最高尊嚴和廣泛友誼,為中華民族偉大神聖的抗日衞國戰爭作出了新的貢獻。
2.張(澤)善子先生是雙胞胎中的弟弟, 他的哥哥號滎,生下來就不幸夭折了。
所以, 張善子先生雖然排行二, 實際上是兄弟們中的老大,“長兄如父”, 要照顧大家庭,大家也都廳他的。
張善子先生對幾個兄弟都很友愛都很關心,但是他更加疼愛和栽培學畫的八弟張大千先生。 張善子先生經常帶領張大千先生去參加社會上的朋友聚會或書藝術沙龍,引薦他結識社會各界名流前輩和藝術大家。 因此,他們倆個人的感情就最篤深。 張善子先生的很多畫作,都由張大千先生補景,成為兄弟合作名畫。 張大千先生生前也經常談及這些陳年往事,特別緬懐親愛的二哥,常常說,“我的畫,都是二哥教導出來的”,“我的繪畫藝術之所以能夠有此成就,實在是要感謝我的二家兄的教導!”, “我之所以能畫,全要感謝二家兄的教導。”。 弟兄情深,溢於言表。
先母張心素女士說:【我在三嵗的時候,母親李夫人就病逝。 因此,我是從小跟阿公張懐忠先生和阿婆曾友貞夫人及叔叔嬸嬸們長大。 阿婆最心痛我,也最喜歡我。 另一方面,我自己也孝順,懂事勤快,讀書展勁,對哥哥弟弟妹妹們友愛,盡力照顧好他們。 我從小就不“貪”(四川方言“貪圖(東西)”的意思),自己有了啥子東西, 就想跟兄弟姐妹和朋友們“搭夥”分享。 所以, 大家都很喜歡我,願意跟我“打堆” (四川方言“親熱相處,團結互助”的意思)。
我們這些娃兒都喊八叔張大千先生為“爸爸”。 爸爸更是把我當他自己的親生女兒,從小也最心痛我, 最關愛我。 1940年春季那陣,阿爸( 張善子先生)還在美國紐約為抗日擧辦畫展募捐,一時回不來,就親自函請爸爸(張大千先生) 全權為我操辦結婚事宜。
因此,爸爸在成都親擇良辰吉日,1940 年 4 月24日,主持了我和(晏)偉聰很隆重的婚禮,還給了我們很寳貴的禮品。 婚禮現場上,爸爸拉著我們的手,深情地說,“我這輩子只跟你們倆個人主婚。”。 後來,爸爸自己的親生女兒們結婚,他老人家果然都沒有去主婚,只派他的兒子葆蘿代表他去主持婚禮。 三叔(張麗誠先生)更是大家庭的經濟支柱,賜贈厚禮。 四叔(張文修先生)也賜贈禮物。 特別難忘的是,爸爸精心繪制荷花丶佛手丶萱草丶梅花四幅吉祥如意的白描圖,並且重金禮聘蜀綉高手綉製成四幅錦緞被面, 作為我的陪嫁品。 很可惜中國“文化大革命”之後就沒有了。
我的其他妹妹們出嫁都沒有這樣的陪嫁品。 我真的是很幸運,也很知足和感恩。 爸爸幾十年來一直特別關心和照顧阿嬭( 良為註:外婆楊浣青女士),嘉德(八孃)和 我們全家。 我們大家都要永遠感恩他老人家的親情和恩惠。】
3.1938年7月,張大千先生由上海趕往北平(北京),擬將滯留北平的三夫人楊宛君和孩子們以及若干箱“大風堂”珍藏的名貴字畫帶離北平,南去上海。
常言道,“計劃沒有變化快”。 八家公沒有估計到局勢快速巨變,他老人家到達北平,入住頤和園廳鸝館不久,日軍就進入頤和園,駐紮在園內。 自此,八家公就被日本人軟禁在頤和園。
在友人們的幫助下,三夫人楊宛君和孩子們及八家公先後脫離虎口,離開北平, 先到天津,在好友范竹斎先生(著名實業家)和時任天津輪船業同業公會副會長、後來成為著名“船王”的董浩雲先生之幫助下,悄悄乘船南下到了上海,住在法租界卡德里路李秋君三姑婆(八家公的紅顏知己)家。 稍後,八家公拜託在北平開洋行的德國籍好友漢斯• 羅伯將“大風堂”珍藏的二十四箱名貴字畫先用汽車運至天津,再由船海運到上海。
然後,在李秋君三姑婆、李祖韓公公(秋君三姑婆的大哥)和董浩雲先生的鼎力 幫助下,八家公遂擧家帶著這二十四箱名貴字畫,乘坐法國郵輪“費力斯• 羅索”號,離開上海赴香港,終於逃出了淪陷區。
到達香港後,八家公為了向陪都重慶及海內外親友“報平安”,同時配合香港及周邊地區的抗日宣傳活動,親自策劃組織了一次規模盛大的“張大千畫展”。 這是他老人家在香港擧辦的第一次畫展,展品的數量逾100多幅作品。
大張旗鼓的公開展覧頓時轟動了港九澳門,參觀者人山人海,幾天之內所有展品就全部賣光,還有不少“補購”定單;如此盛況,更氣得北平的那幫日本鬼子和文化特務要死。
在時任廣西省政府主席黃旭初先生和廣西省政府要員李濟深先生的幫助下,八家公帶著三夫人楊宛君和孩子們乘輪船從香港到廣西梧州,經柳州到桂林,與正在桂林的老友徐悲鴻先生聚會,悲喜交集感概不盡,擺不完的龍門陣。
4.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發動1937年“七.七”事變以後,時任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中正先生在江西盧山召集黨政軍首腦,並且邀請社會各界名流及工農兵學商代表商討如何應對日本的戰爭挑釁。
家公張善子先生亦應邀上盧山,參加了這次重要會議。
蔣中正先生於1937年7 月17日公開發表了著名的《盧山抗戰宣言》,“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皆應抱定犠牲一切之決心。” 號召全民團結,一致抗戰,保家衞國,徹底消滅日本侵略者。
家公從盧山開完會,逕回蘇州網師園。 為了躲避戰亂,家公率家人離開蘇州,先到安徽郎溪,稍後又轉乘輪船,沿長江逆上,1937年11月到達湖北宜昌,住在其三弟張麗誠先生(我們的三家公)處。 次月,家公張善子先生就自作主張, 將三家公張麗誠先生經營的“振華布店” 賣掉,全部款項用於救濟難民。
然後,家公又率家人逆江而上,抵達了中國抗戰的總司令部、陪都重慶。
1938年10月,八家公和三夫人楊宛君及孩子們,則從廣西桂林,經過艱難的長途跋涉,克服了重重難以後,也來到了陪都重慶。
在戰亂之中的大後方,家公,三家公和八家公兄弟聚首,家人團圓,朋友相聚, 真是有說不出的悲喜交集。
當天晚上,家公和八家公倆兄弟沒有休息,通宵達旦,擺龍門陣。
次日早上,“爸爸一家人平安回到重慶,”家公對先母講,“我也放心了。”。
家公還說,“心素,昨天晚上我跟爸爸高興得很,擺了一個通宵。”,“我們倆兄弟馬上準備辦一個畫展,向社會公衆報告張大千平安回到陪都,大力宣傳抗戰。”
那段時間,家公和八家公除了外出應酬,在家會客,就是畫畫,忙得不可開交。
過了不久,《張善子張大千兄弟畫展》在重慶隆重擧行,共展出了兄弟二人各種 國畫作品100 多幅,包括著名的抗戰經典名畫《怒吼吧,中國》,《中國怒吼了》,《正氣歌像傳》,《忠孝節義》,《八駿圖》和 《二十八忠孝故事圖》等。
這個畫展不售門票,不售作品,不募捐,歡迎民衆隨意觀看,用以激勵人們的愛國熱忱,轟動了陪都重慶及周邊地區,為抗戰救國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稍後,八家公又和同嚮晏濟元先生(我們的叔祖父)倆人聯合擧辦了一個“抗日募捐畫展”,展出他們的作品80多幅,並將賣畫所得的全部收入悉數捐給了國民政府的救濟難民機構,用以賑濟難民。
然後,八家公又帶領其家人離開重慶,乘車西上,來到了四川省的省會成都,最初借住在其老友、著名陝西籍藏書家嚴谷聲先生家。 嚴谷聲先生對從淪陷區北平脫險歸來的張大千先生一家人熱情款待,還經常陪八家公出外探親訪友,攜同楊孝慈先生,蕭翼之先生,朱竹修先生,張采芹先生等好友,遍遊了蓉城及周邊地區的名勝古跡。
自信為“黑猿轉世”的八家公出於對蜀中名勝、中國道家發源地之一的成都青城山的久仰,他在1939年又率領其家人,還有愛姪張心素及其已訂婚的男友晏偉聰,浩浩蕩蕩地開往青城山。
青城山熱情好客的道士們把八家公他們安頓在上清宮文武殿下面的小花園。 這裡環境清幽,房舍很大,還有廚房、院落等,頗似北方的四合院,關起門來就自成一家,八家公對此很滿意。 八家公在這裡闢有畫室,還養有狗、貓等寵物,後來甚至還養了一隻小金錢豹,籍以懐念因戰亂而死於蘇州網師園的“虎兒”。
八家公住在青城山上清宮,先父母侍墨左右,每隨八家公遠眺青城和趙公山,一如在蘇州時那般,他老人家隨時即景就問,哪些山水有哪家筆意? 無論答得對否,八家公都要予以指點及鼓勵,充分體現了他老人家對後輩循循善誘的苦心和期望。
八家公在青城山期間正是他精神最旺、筆墨最勤、創作最豊、詩多、畫也多的旺盛階段。 青城山的山水花鳥草草木木皆已融入了他的寬濶胸懐,化為了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並成了他後來創作中永不枯竭的營養源泉。
當時,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已經侵佔了半個中國,大後方的各種物資都極度匱乏,國畫家們所需的書畫紙也不例外。 八家公要為他自己和其他畫家解決這一難題。
1939年春,八家公就派學化工的先父晏偉聰到成都附近的夾江縣去,詳細瞭解 當地農家造紙的情況。 然後,他老人家再率領先父一道去夾江,與造紙的“紙農”一起,研討如何運用當地的原材料,合理改善製造工藝流程。 經過不斷試驗,反覆試畫試寫,八家公和“紙農”一起創造出了獨具特色的“大風堂”畫紙。這就是1983年11月11日,四川省夾江縣人民政府命名的聞名世界的“大千書畫紙”。
5.八家公張大千先生早年學畫是以臨摩古代名畫為主,蒹以遊覧名山大川,即“師古人法自然”。 上世紀二十年代在上海,家公,八家公和他們最小的胞弟張君授先生(我們的十家公即么家公)三兄弟都拜海上書畫名家曾農髯先生和李梅庵先生習字。 雖然,倆位太老師曾農髯先生和李梅庵先生告訴家公和八家公在敦煌出土了不少了古代文書和佛經唐畫,但卻不知道還有擧世無匹的精美壁畫和彩塑!
在蘇州網師園的時候,張善子先生及家人住在網師園最後進的芍藥圃, 張大千先生和眷屬住在桂花廳畔的琳琅館。 家公和八家公主要在園內最後一進的芍藥圃殿春簃談詩論畫,或者作畫寫字,先母張心素女士經常侍墨在側。 有一次,同住園內的著名書畫金石大家、文物鑑賞收藏家葉恭綽先生到殿春簃來,與家公和八家公擺龍門陣。
先母張心素女士廳見葉恭綽公公對八家公說,“大千,您現在的山水人物繪畫的功底和能力,非一般同道可比。 我勸您從傳統繪畫方面,轉而今後專攻人物,則可登峰造極,承前啓後,獨樹一織。”,“西北蘭州那裡的敦煌壁畫,乃世界藝術之瑰寳,如您親自觀摩體驗,則於您終生受益無窮。”因此,天生就喜歡遊覧名勝、追尋古跡的八家公早就發誓要去大中華文藝寳庫之一的敦煌一遊。
6.八家公借住在老友嚴谷聲先生家裡的時候,還結識了來川探親的嚴的侄兒嚴敬斎先生及其同事馬文彥先生。 嚴、馬二人當時都任職於國民政府監察院駐蘭州的陝甘寕青新五省監察使署,曾經去過敦煌,參觀過莫高窟的壁畫及彩塑。 他們繪聲繪色地將敦煌的壁畫及彩塑向張大千先生誇讚了一番,詳述了大西北的風土人情和敦煌藝術的恢弘及偉大,並且邀請張大千先生西遊敦煌。 八家公當即道謝,並且表示,“總有一天我要親自到蘭州來拜訪兩位和其他朋友,親自到敦煌觀摩學習!”
7.敦煌離成都數千公里,不僅當時交通不便,戈壁沙漠野獸橫行,而且盜匪還時時出沒,遊客行人過去非常危險。 更重要的是,“金錢不是萬能,無錢萬萬不能”。
八家公為了籌備到敦煌的費用,老人家決定多畫畫,畫好畫,以便能夠多辦畫展,多賣一些畫來籌錢。 於是,八家公在青城山上日夜趕畫,操勞不息,異常辛苦。
8.1940年7月31日,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的戰機再次轟炸陪都重慶。 三家公張麗誠先生的女兒張心慧不幸被炸垮的房屋壓死。
八家公在成都聞此噩耗,目瞪口呆,悲痛不已。 他看著成都市區被日本戰機炸毀的一堆堆瓦礫焦土以及無數難民哭號、屍體橫陳的種種慘狀,發誓與日寇不共戴天。
9.1940年10月4 日,家公張善子先生從美國經香港,載譽歸來,回到了陪都重慶,受到朝野各界的隆重歡迎。 次日,重慶及津滬香港等地的《中央日報》,《新華日報》,《益世報》,《申報》,《大公報》等媒體即對家公為抗日遠赴歐美謝賑義展募捐的善擧給予了突出的報導和高度的評價。

先母張心素女士清楚地記得,【阿爸回到重慶飛機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偉聰 馬上到郵電局去給爸爸發加急電報,要他趕緊從成都回重慶來會面。】。
八家公接到這封電報,歡喜若狂。 他本想遵兄命速去重慶,但因他赴敦煌的各項行程皆已安排妥當,不易更改。 於是,八家公就給家公回信說,他只計劃去敦煌三個月即歸,到時候就到重慶來與二哥相會,等等。
但不料,八家公的這個決定卻給他帶來了無比沉重的代價,並且造成了他老人家終身的悔疚與遺憾。
1940年10月中旬,八家公張大千先生率領一行人從成都動身北上,剛剛才到川北廣元縣,就接到了一封由重慶發往成都,又從成都逐站追發到廣元的特急電報, 稱“阿爸已於10月20日病逝於歌樂山寬仁醫院,速返渝。”
八家公拿著這封電報,如雷轟頂,臉色發白,渾身發抖。 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但又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 轉瞬間跌足捶胸,號啕大哭,悲痛萬分,並且後悔不迭。 他匆匆率領全部人馬回到成都,並且連夜帶著九嵗的兒子心一(葆蘿,早就過繼給家公;我們的蘿舅)趕回重慶奔喪。
八家公以往每次到重慶,總是住在環境優雅,花木水石俱佳,風景旖旎的楊家坪“曉莊”(1949年後,易名為“西區公園”),並且安排先父母到“曉莊”住,陪他老人家。
八家公1940年10月在重慶料理家公的喪事期間,照例住在“曉莊”,也要先父母住到“曉莊”去。 先父母陪侍八家公,不僅聆聽他老人家擺龍門陣,受傳統文化禮儀教育,還要看一些古畫,更多的時間是看八家公畫畫,聽他講畫史畫法,受益匪淺,亦很有樂趣!

張大千先生賜贈姪女婿晏偉聰先生:寒枝白頭 1940年冬日 重慶曉莊 OK

張大千先生賜贈姪女婿晏偉聰先生:寒枝白頭 1940年冬日 重慶曉莊

住在“曉莊”這段時間,八家公為先母張心素女士認真畫像並賜畫《貓與萱草》,因為先母喜愛寵物,尤其是蘇州網師園的“虎兒”。 先母很懐念不幸於1937年“七.七”事變後死去的“虎兒”,所以八家公特別繪贈此《貓與萱草》。 同時,八家公也賜贈了佳作《寒枝白頭》給先父晏偉聰先生。
1991年,國際著名書畫鑑賞收藏家、藝術評論大家傅申先生在美東華府籌辦了《血戰古人 —— 張大千畫展》,並且在其編撰出版的精美畫冊第65頁,特別介紹了張大千先生以八大山人(朱耷)筆意賜贈給愛姪張心素女士的佳作《貓與萱草》。

傅申:血戰古人 ------ 張大千畫展 1991

傅申:血戰古人 —— 張大千畫展

張大千先生賜贈姪女張心素女士的《猫與萱草》 1940年初冬 重慶曉莊 OK

張大千先生賜贈姪女張心素女士的《猫與萱草》 1940年初冬 重慶曉莊

值得慶幸的是,歴經數十年滄桑,家兄晏良裡至今還珍藏有八家公1940年初冬在重慶“曉莊”賜贈給先母張心素女士的認真畫像和《貓與萱草》等珍稀墨寳。

張大千先生1940年10月為姪女張心素女士造像 重慶曉莊 OK

張大千先生1940年10月為姪女張心素女士造像 重慶曉莊

10.八家公張大千先生在北平被軟禁在頤和園期間,其長子張心亮(張家男丁大排行第七,我們的七舅)到處奔波,吃了很多苦。 而後從北平逃回四川的路上,七舅 張心亮先生也是受盡勞累,不幸患上肺結核和喉疾。
時在重慶辦理家公喪事的八家公拜託友人帶七舅經西安轉北平,交付給北平行醫的四哥張文修先生(我們的四家公)照顧和醫治。 大家都認為這次的計劃很周到。
可是,某天一封電報從西安發給正在重慶的八家公,說“心亮長途乘車,突感風寒,引發喉疾和肺結核併發症,現在西安住院治療,病情危急,希望家人速去看望。”
由於家公的喪事未完,八家公一時分不開身。 考慮再三,八家公就安排四家公 張文修先生的三兒張心儉先生(張家男丁大排行八,我們的八舅)代他赴西安看望 七舅張心亮先生。
八舅張心儉先生星夜兼程,在1940年12月17日下午趕到西安,見到病房臥床的 七舅張心亮先生,倆兄弟抱頭痛哭一場,講了一陣知心話。 八舅看見七舅很興奮,也很疲疺,就說七舅好好休息,約定次日早晨再來。
八舅在第二天(18日)早晨到醫院,沒有看到七舅,心裡就有不祥之感。 他去問醫生,才知道七舅張心亮先生病情突然惡化,搶救無效,已於12月18日淩晨棄世。 八舅當場號啕大哭,昏了過去。 經搶救醒過來,趕緊到電報局去給重慶家人發加急電報。
在重慶正盼望七舅張心亮先生消息的八家公看到八舅張心儉先生從西安發來七舅已逝的加急電報,頓時如雷轟頂,心如刀絞。 白發人哭黑發人的悲劇是何等的殘酷與不幸! 1940年下半年,張氏家族接連失去三位親人,五孃張心慧女士,家公 張善子先生,和七舅張心亮先生。 這給張氏大家庭所有成員,特別是八家公張大千先生帶來的打擊之巨,傷害之重,刺激之深,為常人難以想見;同時也更加激發了八家公抗戰救國的愛國之心和遠赴敦煌觀摹探索的強大動力!
八家公常對親友講,“我這輩子最難忘的就是庚辰(1940)年發生的幾件大事。”
八家公在敦煌三年面壁,辛勞臨摹壁畫,明瞭了古代藝術家的高深造詣,提昇了自己的繪藝,為以後的藝術創新打下了堅實基礎;同時也為宣揚中華文明及敦煌藝術,作出了偉大貢獻;為世界文藝寳庫增添了無價瑰寳,譽滿全球,留芳百世。(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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