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院里修读电子工程后,在硅谷的电子厂里工作,最后还是考入了邮局,作为她终身的职业。
阿娥是虔诚的佛教徒,相信因果报应、信守承诺、守情重义,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我外婆那代人的气质。
她讲的粤语,仍然用外婆惯用的词语:当她惊叹时,会大叫:该煨啰!当她讲某人说话不可信时,会说此人是纸扎下巴。
阿娥还是一个美食家,她对各种食材的特点、互相配合后的味道,都有她从家传得来的独特见解。
她经常做一些很有风味的越南春卷、鱼肉蛋饼、牛肉丸、炭烤猪排,配上由鱼露辣椒甜醋柠檬草等制作而成的酱汁,带回邮局,在午餐时和我分享。
我俩都经历过苦难,所以特别感恩上天的眷顾,使我俩能在这样一个友善、公平、免于恐惧的环境中工作和生活。
美国的不少法律,都是保护弱势群体的。其中两条,尤其使像我们那样的小数族裔妇女得益。
第一条是,EEOP (Equal Employment OpportunityProgram公平就业机会计划)。
在我退休前几年的某一天,阿娥推着满满一个Hemper(一种装有四个轮子的大胶篮车)的邮件到码头,一位Mule Driver(驴车司机)开着电驴,拉着三个篮车的邮件在她身边经过,篮车突然晃动踫到她,她跌到时很自然地用右手撑着地面,结果是右肩的韧带严重扭伤,影响到头痛和肩背痛。
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后返回工作岗位,原来能做的工作很多都无法处理了。医生写了只能做轻工的证明给她,但忙起来时,管工依然会叫她做一些令右肩痛苦不堪的工作。
她只好到邮局的EEOP部门投诉,因为邮局里某些职工遭遇到和她相同的情况,就受到很好的对待。
结果阿娥赢了,她完全不用做体力方面的工作了。邮局分派了一份只做收发之类的轻松工作给她,阿娥一直平安地做到退休。
第二条法律是有关Sexual Harassment (性骚扰)。从分局里传来一个消息,分局里有一个菲律宾裔女员工在两年前投诉受到男管工的性骚扰,经过一审再审,证人作证等程序,裁判结果终于出来了,女员工获得胜诉,获得赔偿金十多万元;而那位男管工则被炒鱿鱼了。
而华人们则在窃窃私语,那位宾妹在放“黄脚鸡”(粤语,女性做局勾搭男性进行敲诈)也说不定。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日子有规律地过着,不少人认为邮局的工作虽然入息不错,但沉闷又单调。
美国是一个多元自由的社会,工余时间,员工们则各自精彩。从本世纪初,美国不少城市为了增加税收,允许在该地的印地安人保留区开设赌场。
2003年,规模宏大华丽的发达谷赌场就在沙加缅度市郊开幕,邮局华人员工中的半数都趋之若鹜,华人大多认为自己聪明绝顶,到赌场去是为了 “揾银”。
他们最喜欢玩 “百家乐”,有人拿几百元做赌本,赢回几万元,立刻买了部新车回邮局招摇过市。
但一直玩下去必输,他们中约有十分之一的人因此而沉迷赌博,弄得倾家荡产,家庭破碎。而土生美国人到赌场多是和家人一起去,只是花一二百元当娱乐而已。
有些华人员工、特别是广东台山人,则绝不乱花一元,他们每积蓄到一笔钱,就会去付首期供一间房屋,然后出租,他们把时间和金钱都花在经营这些房屋上,其中最高纪录者拥有七间房子。
房价和租金每年都在上升,若干年后,这些人都拥有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我和阿荣则乐得潇洒。从开始在邮局工作,每年就有四周的假期,做够十五年后,则有五周。我们把余钱留下一部分作为阿钜的教育基金后,其余的则用来旅游。
我们一家三口每年会出外旅游两次,回中国探望亲人;到美国各大城市拜访旧友,搜寻当地的历史名胜和参观博物馆;
在美国的国家公园里,体会山川湖泊、深谷瀑布的魄丽雄奇,大自然造物主的不可思议。孩子不断长高长大,岁月在不经意中流走……
第三篇 邮局里的复员军人
科技在不断进步,到了本世纪初,机械分信机被电脑分信机取代,变成了只需要少数人向传送带喂信的工作,这是一种纯体力的工种,我认为不适合我。
邮局分信中心里有不同的工种和好几个特别部门,每月初,管理处都会把各部门的空缺公布出来,每位员工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和特长去申请这些空缺。
能否拿到,也是十分公平的,同一空缺如有多人申请,就看谁的Seniority(年资)高,谁得。
当时Postage Due (邮资已付)部门有空缺,这是一种半体力半文员式的工作,是专门处理各大公司和各政府部门邮资已付的邮件。
把邮件分类后,然后根据各公司邮件的数量,在电脑上操作,在该公司的帐号上扣除所需的金额。这需要头脑清醒,不能出错,我觉得有点趣味,很适合自已。
我申请了此职位,由于我已在邮局工作了十几年,很顺利地拿到了这份工作。
邮资已付部共有七位职工,五男二女。我和那位菲律宾婆是第一代移民,其他五位男士都是复员军人、土生美国人,其中两位是白人,两位墨西哥裔美国人,一位黑人。
每位员工的过去,无论有多高的学历或有过多辉煌的历史,今天在这儿工作,就是同工同酬。五位曾经的大兵哥依然保持着那么一点军人气质:守时、尽责、重视团队精神。
邮资已付部室长是白人彪,他祖家在中部的一个农庄,纯朴、耿直,典型的“美国红脖子”(人们对美国白人农民的称呼)。
中学毕业后,他在当地的大学修读过一些课程,有一天,可能是来自远方的感召,他参加了军队,服役期满后,继续留在海军并成为职业军人。
他在海军陆战队里逗留了二十多年,大部分时间在夏威夷驻防,娶了一位美丽的夏威夷妹子为妻,育有一对儿女。
到他退役时,据他所说,已官至管理五百个兵,应该是个营长吧,当时他才四十多岁。
从军队退休后,彪每月从军队拿一笔不错的退休金及享有军人的一切福利,但他仍想工作,所以他参加了邮局的考试,成为了沙加缅度邮件处理中心里的一名普通员工。
他太太在商场里开了一间花店,一家人日子过得挺滋润的。我进入邮资已付部门工作时,彪已经在那儿工作十年了。
我第一眼见到他时,虽然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依然高大威猛,腰背笔挺,两眼炯炯有神;可以想象到当年他穿着军装,喝令部下们的英姿。
他负责训练我如何处理各部分的工作。在部门里大家都能尽责并相互帮助配合,使每天的工作能准时完成。但我和那位宾婆则爱偷点小懒,沾点小便宜。
每天两次每次十五分钟的小休,半小时的午餐时间,中国移民都爱聚在一起,讲讲家乡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大家不约而同地都会多拿十分八分钟的休息时间,偷点懒,人多了就不怕,这十几年来,我已习惯如此了。
当我小休后返回工作岗位时,那五个前美国大兵己经在工作了,彪瞪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目光如炬,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亦令我怕怕,我想想,还是先收敛一下。
彪喜欢软摇滚乐和美国乡村音乐,在征得大家的同意后,他带来一部手提卡式收录音机,每天都会播放一段时间的音乐。谈论音乐,是我和彪共同的话题。
完成培训后,我出色的表现令他们震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出过一次差错。管工定期给优秀员工发奖品时,我也得到了,是一张25元的 “橄榄花园餐厅” 赠券。
大家混熟后,我亦慢慢松懈下来,小休午餐时,受同伴们怂恿,我又故态复萌,当我超时返回邮资已付部门时,彪已不再对我瞪眼,熟视无睹了,但他自己则绝不超时休息一分钟。
邮局内邮件的运送,大部分是用电驴车,一部电驴车可以拉三个篮车,电驴车司机多是高大强壮的复员军人。
邮资已付部门比较其他部门,邮件是属于小量的,所以把处理好后必须准时推到码头待运的邮件,就由我们自己负责,但有些日子邮件会特别多,我们就必须想办法了。
把处理好的邮件扎好后,放到篮車里,准备推到码头待运。
驴车司机黑人奥达是复员军人,四十出头,皮肤黑到发亮,衬托出他那副整齐的牙齿白得出奇。
老家在南部,见到他时,会联想到在二三百年前,在美国南部棉花田里的黑奴们,摘着棉花,唱着独特悲怆的黑人曲调……
奥达身型高大,开着驴车,威风凛凛,像电影里开着马拉战车的罗马战士。
他很喜欢吃中国菜,休假时常带家人去中国餐馆。在休息室里见到他,他会拿着菜单,要我解释每一道菜的内容。
他最爱吃煎锅贴,当我到超市熟食档买些煎锅贴带回邮局午餐时,我会多买一些和他分享,并多拿几包他喜欢的酱油和辣椒酱。
人与人之间互相尊重,是一种很美妙的感觉。我敬奥达一尺,他则回敬我一丈。有时处理的邮件会较平日多,要准时运到码头则十分紧迫,只要找到奥达告诉他(邮资已付部门是没有驴车司机服务的),他就会抽出时间,即使不小休,也会千方百计帮我把一篮篮的邮件拉走。
日月在乐声中度过,间中我也会拿些CD回来,在彪的收录音机里播放。我播放的乐曲中,众人一致喜欢的是:捷克作曲家德伏扎克的“新世界交响乐”。
听着乐曲中竖琴的叮咚声,仿佛听到了驴车经过时的阵阵铃声;小号的长鸣,如码头上货车的喇叭声;激扬的弦乐旋律,像载满邮件隆隆作响的输送带在运行歌唱……
这首乐曲,是德伏扎克在纽约音乐学院教学并任院长时所作,表达了他对美国这片土地与人民深沉的爱,由衷的赞叹。
第四篇 燃烧的爱情
记得一个老华侨对我说过:男女之间的感情,美国人就像单料铜煲煲水,见火就热,但热得快也冷得快。而中国人是用瓦壶煲水,水要慢慢才能热,但滚热后,会保持一段较长的时间,才会慢慢冷却下来。
驴车司机祖是一个黑白混血儿,但只要混有黑人血统,大家一律认为是黑人。祖约三十多岁,复员军人,高大英俊,五官分明,看到他,你会联想到非洲荒原里的花豹。不大清楚他过去的婚姻状态,只知道他目前是单身。
找不到奥达帮忙时,遇到他,只要他能做到,他亦很乐意帮助我。
邮局的工作,规律而单调,所以一有新的员工进来,大家都会去留意,特别是一些年轻漂亮的女人。
有一天,不少同事在说,电脑分信机那边新来了一个女员工,身材苗条,面容姣好,衣服颜色搭配得恰到好处,可比美伸展台上的模特儿。
我到那儿一看,果然见到一个高高的黑女在往机器里喂信,其实她也是黑白混血,约三十岁,紧绷的棕黄色皮肤,身材健美,闪着亮光的大眼睛,一头黑色的天生卷发扎成十几条辫子,每条辫子都缀上七彩的珠子;
衣服的花纹颜色鲜艳而不俗,散发着一种只适合她的自然气息,使人一见到她,就会留下独特难忘的印象。
很快,大家就知道,她是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单身母亲,名叫嘉斐。
在休息室里,总有些男职员有意无意地走来和嘉斐搭讪,她亦来者不拒,很友善地和大家交谈。
女职员们亦很喜欢她,常问她穿的衣服是在哪儿买的。我亦常和她交谈,她对我很坦率,毫无保留地告诉我她的购物心得。
她穿的便装,多是名牌,她告诉我,名牌谓之名牌,自有它的道理。其实有门路的话,购买名牌衣饰并不贵。有几间专卖各大高档百货公司季后剩货的商店,在那儿只需花原价两三成的价钱,就可以买到喜爱的时装。
她把商店的名字和地址写下给我,我到那儿一看,果然大有斩获。
不经不觉间,就只见祖和嘉斐两人一起共进午餐了,我偷偷地看一眼他俩,两人一边吃,一边深情地对视。不久,就听同事们说,他俩同居了。
有一天嘉斐告诉我,她和祖准备在圣诞节前结婚,我对她送上深深的祝福。圣诞节过去了,还未听到他俩结婚的消息,午餐时,也见不到他俩坐在一起的身影。
一天早上放工走出邮局的大门,在邮局门口的报纸贩售机前站着一堆人,几个人手中拿着报纸,其余的人在旁探头看;
我亦走上前往报纸上一看,吓了一跳,大标题上印着,本市邮件分信中心男员工开枪打死同是邮局职员女友后,举枪自杀。男员工是祖,女员工是嘉斐。
邮局有人为嘉斐的两个孩子发起了募捐,大家都慷慨解囊。悲剧的发生,有太多的原因,又岂是我这种凡夫俗子所能去解释的呢?人的命运,只有天知道。
祖和嘉斐,你们是那么年轻漂亮,虽然和你们相处的日子不长,但你们的身影,已经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我会永远怀念你们。在天堂里,好好安息吧,我的朋友。
后记
日出日落、日出日落,将近三十年的邮局工作,我和阿荣都是上夜班。我最爱的时光是每天完成了一晩的工作,早上七点开车上公路,迎来了晨风与朝阳。
公路两边的玉米田上,受初出的阳光照着,云笼雾罩,与初揭盖的一大铁镬热饭相似。
日光的色彩,由深红色渐变深黄色,罩在玉米田上的晨雾亦跟着改变颜色……秋天时,看到排列成人字队形的大雁一群群往南飞,思乡之情由然而生。
念故乡,故乡在何方?不禁想起苏东波的一首诗: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2015年初,我和阿荣决定在同一天退休,我们向人事部递交了申请书。邮局的退休福利很好,除了有社会安全退休金外(Social Security Retirement Benefits),还有联邦雇员退休金(Federal Employees Retirement ,Pension)。
而在我的个人退休储蓄计划里(401K,Thrift Saving Plan),邮局则给我多加了个人三十年总收入的百分之五。另还有健康保险。所以退休后的入息和工作时差不了多少。
退休手续办妥后,2015年1月30日,我和阿荣在邮局上最后一天班。同事们为我俩在午餐时举办了一个派对,大家带回来好多各国的食物;邮局的领导也到场,给我们颁发了奖状和纪念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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